在姬亮成为吴国国君的第七年的仲夏,吴国与雍国在南晋与越亭之交的陂泽举行会盟。
所有的仪仗都与秦渭阳梦境里的一模一样,让站在雍王身侧的他有了不知是幻是真的错觉。
姬亮被人群簇拥着站在中央,玄色的袍子在晴好的阳光下熠熠闪光。远远隔着,秦渭阳看不清姬亮此刻的眉目神情。半年未见,乍然重逢,又是不同往常的站在对面的视角,因此即便一个远远的身影,也叫秦渭阳感到熟悉又新鲜。
姬亮缓缓地向他走来,越来越近,秦渭阳像陡然间被人推下万丈悬崖般,身子往下坠,心却还似要从嘴里蹦出来一般的颠倒慌乱。
然而当他还未来得及搞清楚这慌乱的源头时——姬亮出现的时间、地点、方式秦渭阳早已谙熟于心——烈日下喧嚣的风鼓动着绵延如海的旗帜打乱了秦渭阳的思考。那是上天给予姬亮的背景色,他从这里面渐渐地显露出来,走入这天下的棋局之中。
正想着,姬亮已经站在他不过短短五步之外。四目相对,姬亮微微向他颔首,神情坚定。秦渭阳读懂了这目光里的含义,那是对自己承诺一句“放心”——而这不但不但使秦渭阳放心,反倒是让他胆战心惊!
他了解姬亮,尽管他们并不曾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心灵相通,可多年君臣相处依然积累了彼此间的深厚默契。
姬亮想救他!姬亮的骄傲不会允许他一个吴国上卿,被“抵押”给雍国;姬亮的愧疚也使得他做不出再次牺牲秦渭阳的利益去换取吴国暂时的安宁!
秦渭阳不自觉地扫视着周围,杜锷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这就更让他坐实了自己的猜想。
秦渭阳再次将目光惶惑地投向姬亮。此时吴国与雍国的礼官正在互相念诵着诸侯会盟开始时的模板文章,给各怀心事的在场诸人一个足够时间来审视、思考……或者无声的交流。
秦渭阳明显的局促让身旁端肃雍容的嬴玉也有所觉察,嬴玉的脸上洋溢着得体笑意面对着吴国君臣,他目不斜视,却借助宽大袍袖的掩护准确地撑住了秦渭阳的后背。可是身旁的这位吴国上卿本能地退后半步,躲开来自嬴玉的支撑。即便如此,嬴玉也没有侧目回头,他能理解秦渭阳的局促——嬴玉纵目望着对面的姬亮,自以为是地理解。
然而姬亮并不回应来自嬴玉的玩味目光,今天这一场被史书记载为声势浩大、意义非凡的会盟在吴王姬亮的眼里与一次平凡的朝会甚至郊祀毫无区别,他甚至也没有理会秦渭阳的惊惶神情,坚定地按照他与杜锷、郭益谦定好的计划行动。他暗自盘算着,郭益谦隐没在随臣里已经开始布置内防与接应,而杜锷应当赶到了之末峰的山坳里……姬亮半抬起眼,想看看天色,可是触目尽是玄色与红色旗帜迎风招展。
如他所料,之末峰隐蔽的一处狭窄山坳里,从远处奔腾而来的一团烟尘刚刚落定,一百位黑衣白马的壮士整齐地列在此间,静静地等待着为首一身银甲白马的杜锷的号令。
“斥候何在?”杜锷执鞭勒马,调转头问道。
话音刚落,两骑出列。
杜锷点点头,指着其中一骑说道:“你速去探来!”
那人朝他拱拱手,便飞一般驰了出去。
杜锷又对剩下那人道:“一刻钟之后,你再探,交替着来。咱们的消息千万不能慢,更不能断。”
被指派去打探会盟现场消息的斥候在奔驰过陡峭的山路、蹚过不算太深的溪流后,终于看见了几点玄与红的颜色在山壁的那一头闪现。斥候兴奋地下了马,手脚并用地爬上山壁,借着茂密树林的掩护,窥视着山下平阔的原野上发生的一切。
方才晴好明媚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卷上来的云朵遮蔽了去,天空变得白而死寂,隐隐地,渐渐地,白云变成了乌云。
厚重的乌云暗沉沉地压在这片因人的聚集而显得拥挤的原野与周围的群山之上,沉重得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有风呼呼地卷着旌旗,招展间一点红色成了这死寂的气氛里唯一一点明艳鲜亮。
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礼官们呆板而程式化的宣唱。随着宣唱,吴国与雍国的人群中,同时走出来一个衣冠堂皇的大臣,手持明黄绢帛,展开宣读那些经过精心修饰的、雅致缺缺乏个性的文字——所谓的国书。
当斥候把现场的情况传回去之后,深谙王室各种礼制的杜锷不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