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迷道:“今生今世不离开你,也不许你离开我。”莫悲听了吓一跳似的,看她一眼,忽而“嗤”地一笑,竟带着些苦味,侧头不语了。燕台又道:“是不是,你笑我,说这样的话是口出狂言?”莫悲笑道:“当然不是。人,有的时候是无能为力的。”燕台听了,顿感不安,觉得莫悲身上生出一层雾,是一种无可奈何。怎么会有这个感觉的呢?是不是太幸福了?幸福得过了头,往往会这样的。心里不禁有点慌,那份不安全的恐惧感又来了一阵。莫悲呢,听了燕台说今生今世的话,猛地想起许小愿,她也说过这样的话,跟燕台的一模一样,会有那么巧吗?正是的。
谷小雨是那种长在一片破墙上的花,只一小朵,看似不经意,其实最是挑挑剔剔一番后生出来的。她土生土长在农村,刚来大学时,别的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拘谨,因为拘谨,男孩子都不大敢跟她说话。他们害怕看到她那副无故受惊,手足无措的样子,嫌累得慌。她是寂寞的花,寂寞里又藏着一点细密的聪明,人便很敏感,过分地保护自己,动不动就生出触须来,有点伤人,也伤己。正为着这敏感,更是难逃寂寞。
倒是只有莫悲一直对她笑嘻嘻的,跟对别的女孩无二。她心里缩缩地恨着那种男生,专跟会讨他们欢心的女孩说话玩闹,像她这等的却不理。她认为他们心性上是懒的,不肯看一眼那些貌似平常甚至无动于衷,实则矿藏一般丰富的女孩子。有时候,她睡在床上,抚着自己小女孩一样的乳,心对嘴语:“你们来吧,你们来吧,把我打开,打开我,也是一个世界。”而莫悲对她的微笑,在她看来,便是一种在意,一种寻,探矿一般。她觉得她就是一座小矿,里面藏着什么,自己也不大知道就是了。
莫悲这么一来,有意无意间在她心里种下了感激、慨叹、敬佩,它们慢慢地绽苞吐绿,长长扭在了一起。变成一棵苗,是爱情。当这苗大了,身首根基都像模像样时,开始闹她,动辄在她心灵的风中一舞一舞的,害得她怕,催自己快醒一醒,好像不知这苗是怎么长成的。
小雨也看得出,莫悲对燕台极好,燕台似乎也一样,心里难免被醋腌得疼,以为他们是要好的,那苗开始在醋里枯。又细细察看了一阵,却不大见动静,他二人从没有像丛林钟典、赵媚李逑他们那样同作同息过,连饭都不在一起吃的,这些方面燕台总跟莺儿一处。而且还有个方少时,对燕台留情留意。人们跟燕台开少时玩笑时,也不见她横眉怒目的,至多瞪人一眼罢了,往往微笑不语,还是不放心,又找莺儿探听过一回。莺儿说:“我也不晓得。大约不是吧,不能混说的,方少时夹在里头呢。”听到这儿,心里的醋渐退渐灭了,那苗又是一阵旺旺地长,按也按不住,过过,索性不按了,每日里用思念莫悲来浇灌它。
那莫悲见了小雨,还是笑笑的,若他身边有别人在,也总不忘把她介绍给那些人,他们少不得要笑笑的把她看几眼。她心里真是喜欢,觉得莫悲是在带着她,一道走。日日晚间,她都要重温一下莫悲的音容笑貌,借以抚慰自己入眠,这对她也是一种享受,暂时还不敢要别的。
《声声慢》第一部(22)
又有一件,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小雨越来越恨燕台,想到她就微微受着一刺,生生地疼。燕台模样儿好也罢了,学习也好,跟凤凰可以比,跟她谷小雨也可以比——那次却只考了个第二,竟被比下去了。凤凰那头呢,人虽漂亮,名声却极坏,也被比下去了。因此,眼见着燕台在二一六里面独占鳌头,风光霸尽,处处露着得意。提到方少时,她摇头一笑,似有无限机关,说起莫悲,她又笑不露齿,故意挂着一把锁,引人注意又不给人看。小雨想想直是恨,燕台看似不跟人比,却在在把人比下去了。思思惑惑间,顺带地把莺儿也一同不喜欢了,再套她话时,总是呆呆的样子,一问摇头三不知,知道她在装佯,死护着燕台不改。赵媚呢,老凶,心儿又冷,是不敢跟她说知心话的。丛林调皮爱逗,人又长得灵通,很得人缘儿,男朋友钟典整天跟着,和她自是玩不到一处去的。只剩下一个凤凰了,近来没什么人玩,两个孤单单的人渐渐用眼打量着,一来二去的,竟也能稍稍玩到一起去了。小雨想:“反正她也没偷过我的。”虽这么着,小雨还是防着她的,不会跟她真的交心,她对凤凰总归有点瞧不起。
此时,丛林、赵媚都跟男朋友过着出双入对的日子,也没空管谁跟谁玩了。一时兴致来了,看着凤凰不顺眼,偶尔也会旧事重提,刺她一刺的。日子一长,过去的事情慢慢淡了,凤凰也敢回嘴了,不再像刚过了年从家里才来的那样子了。她常常买了零嘴儿来请小雨同吃,叽里哇啦地说些笑话儿,不大看别人的脸色了,她要把自己从憋闷中拉出来。赵媚见了大气,觉得她又想翻天了,每每提醒众人注意,又说谷小雨竟跟这种人玩,不知是自卑还是想靠着她接近一些男人,也当心点。
小雨总不大死心,时时地还来套莺儿的话,一面偷偷地把凤凰送的东西,拿些来给莺儿。莺儿辞着受着,也留着神,小心说话,回头再去告诉燕台,说小雨怎样怎样问了。燕台听了笑道:“不得了!我越不在意她,她倒越有来头了,把不得脸的人。不能小看呢。男孩子总巴不得所有的女孩都去爱他才好,不嫌多的。是个小麻烦呢。”莺儿冷笑道:“我就不爱你那个莫悲嘛。”燕台笑道:“你老对他有成见似的,我不只是说他呢,谁不是啊?李能也一样。”莺儿啧嘴道:“你还李能李能的,笑话我不是?”说着一旁赌气去了。
二一六里的恩恩怨怨,一时也述说不清,宛如一床厚厚的棉花胎,已经老旧了,你拖过来抖抖,她拽过去拍拍,弄出的都是灰尘棉绒,在屋子里飞舞,谁跟谁的呼吸里都有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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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看了看燕台送来的《五月花》,找到办报人的名字,是莫悲和燕台两个,并不是燕台跟他提过的那些。他觉得燕台玩了点子,却也不算犯法,人不禁有点别别扭扭的,不舒服。又把莫悲拿来前思后想了一阵,心里收得紧。
坐在办公室里,不想做事,跑到另外一间屋子,开了文件柜,捧出一沓卷宗,是他班上学生的档案,拿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一一看了。他把莫悲和燕台两个的放在最后,摊开来,细细地比着看,好似一个算命的,想从两个待婚男女的生辰八字里找出相克的东西来。克不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