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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 (九)(1/2)

作者:

    “我现在不是放他回去了吗?”她大声说。

    “那么——谁来保护你?”他问。

    “我想试试独立,而且——你不是也在吗?”她说得十分理所当然。

    “我?!”他心中一凛,却又有丝说不出的甜丝丝,她的直率也有其可爱处。

    “你现在不是来陪我了吗?”她拉开大铁门。

    穿过花园,走上石阶。

    “其实,你自己是不是真胆小?是不是真要人陪?”他问。

    “不知道。”她摊开双手。

    “很难讲,是一阵阵的。有时我会害怕一些事,有时我什么都不怕。”

    “那么现在呢?”他问。

    她回头看他一眼,眼中跳动着一些奇异光芒。

    “不知道,我有些担心。”她说。

    “担心什么?”他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的往后看看。

    “我担心——”停了一停,她笑了起来,笑得古怪。

    “我担心地牢里有声音。”

    “又来了,永不说真话,”他摇摇头,坐在大客厅的一角。

    “这是你的幻觉。”

    “相信我,如果我有幻觉也决不是地牢的声音,我真的听见过。”

    “保镖呢?佣人呢?他们听过吗?”他问。

    “没有。”她想一想,又笑起来。

    “我只随口问问,他们大概不敢说真话,妈妈吩咐过的。”

    “吩咐什么?”他不懂。

    “不许乱说话。”她还是笑。

    “刚才我打电话给美德,她刚回到家里。”

    “啊——她说什么?”提起美德,他心中有暖意。

    “没有,提都没提你,”她说:

    “只说休息一星期,回AE报到。”

    “一年后才能见到她——”

    “哎——你听,地牢里有声音传上来!”她突然睁大眼晴。

    他侧耳细听,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没有,根本没有声音。”他摇头。

    “肯定是你的幻觉,我什么也没听到。”

    “真的—一”她的脸变色了,“你听,你听,是个女人声音,她在叫

    ——不是我——不是、你听见了吗?”

    思哲被叫得背脊发凉。那儿有这种声音呢?她是幻觉。但

    ——她学那女人叫时,不是她自己的声音,是另外一种比较尖锐,恐惧的。

    “晓净,你听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他提高了声音。“晓净,你看着我。”

    晓净仍是静静的,专注的在听着。

    “听——她又叫了

    ——不是我—一不是我—一”突然间,她敛一敛神,又恢复了正常。“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不——你刚才说听见地牢的声音,现在呢?”他开始担心,她是否又周期性的不正常?

    “现在没有了。”她很开心似的。难道刚才是她捉弄他?她在开玩笑。

    “要杯咖啡吗?”

    “茶。”他吸了一口气。

    “你看来很紧张,是因为我?或是这屋子?”她问。

    “不——晓净”他诚恳的说,“我们别再开玩笑,好吗?”

    “我——开过玩笑吗?”她一脸的无辜。

    他心中突然涌上一阵不安,背脊又开始发凉。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思哲刚在吃早餐,晓净就来了。

    她匆忙而仓皇,脸色不好,一进门就说。

    “昨天半夜那女人叫了好久。”她抱住双臂。“那些卫士和佣人都说没听见,他们怕妈妈,不敢直言。”

    “不要太武断,他们可能真没听见什么,”他摇头。“事实上,你说有声音时我也没听见。”

    “那不可能,我肯定是有女人叫,每次都是她,她极需要有人帮她,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呢?”她着急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怕有意外。”

    他望着她半晌,她不是在捉弄人吧?她的焦急是真的,恐惧也不假。但这件事

    ——一怎可能呢?

    “你想要我怎么做?”他问。

    “我——”她犹豫一下。

    “今晚你可不可以来我家?我是说从午夜到天亮,你静心的听一听,一定有声音。”

    “好!”他一口答应。

    他是好奇,而且一个朋友的请求,他不能拒绝,何况这不是很为难的事。

    “那么我晚上自己烧菜请你吃晚餐,”她的欣慰由心底发出来,恐惧仓皇也消失。

    “你真是第一号大好人!”

    “怎么这样说?”他不解。

    “我以为你不肯帮我,”她坦白得十分孩子气。

    “你一直对我有成见。”

    “我对你没有成见,是对你的态度!”他说。

    “我已经改了,是不是?”她凝视着他。

    “我并不想那么做,那个时候,我——我嫉妒美德。”

    他不敢搭腔。和她虽是朋友,但对她实在太不了解,还有她怪异的行动。讲错了,他怕万劫不复。

    是!他是想到这几个字,万劫不复。

    “你有课,是吗?”她站起来,很知情识趣的。

    “我回去了,你散完步就过来,嗯?,

    “好,白天的时间你最好休息一下,昨晚你一定没睡好,我知道。”他拍拍她肩。

    她眼圈儿突然一红,低下头来不敢看他。

    “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么关心的话。”她低声说。

    他皱眉。这不过是极普通的一句话,何至于眼圈红?她的身分,她的地位,她的环境

    ——还有那么多佣人,卫士,没有人对她说过关心的话?她的父母呢?

    他不敢问,是不想多事。

    “其实很多人都关心你,譬如美德,樵之,他们的父母,还有你的朋友

    ——”

    “那不同,他们不是你:”她打断他的话,看他一眼,

    飘然而去。

    思哲呆在那儿久久回不了神。这也是一句普通的话,但对他

    ——非常touch,一个象晓净那样的女孩

    ——

    电话铃声惊醒了他,他立刻接听。

    “思哲?我是莲表姨。”晓净母亲的声音,她第一次打电话给他,令他万分意外。

    “莲表姨——你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近——晓净是不是常麻烦你?”她问。声音并不热烈,而且有点烦躁。

    “没有麻烦,我们是朋友,有时她到我这儿来,有时我去她家,没有麻烦!”他加强语气。

    “是吗?,她好象不信。“最近她倒象变了!,

    “莲表姨,只有一件事令我很迷惑,”思哲抓住机会问。“晓净常说夜晚听见女人叫声,从地牢发出来的,但我们都听不见,这

    ——不知道是否是病态?”

    莲表姨仿佛呆住了,好半天才说:

    “她是——这么告诉你的?”

    “是!她说自己很恐惧,要我今天晚上去听,”他说:“我想可能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莲表姨轻叹一口气,慢慢说:

    “其实——也算不得是幻觉。”

    思哲心中巨震,那表示真有其事了?大白天里,他也禁不住背脊发凉。

    “莲表姨,那是说——”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她不让他讲下去。

    “谢谢你肯照顾她。”

    然后很快的她就挂断了电话。

    恩哲望着电话机发呆,什么叫

    “谢谢你肯照顾她”了好象晓净是个瘟疫病人似的,那是她女儿啊!

    这母女俩都十分怪异,可是受了她们那独裁的丈夫或父亲的影响?

    思哲收拾了书本去港大上课,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下午放学时,离开学校他又在附近散了一会儿步,才象平日一样回家。

    钟点女佣很轻松的在擦拭。

    “少爷回来了。”她打招呼。

    “晓净小姐打了几次电话,请你过去吃饭。”

    思哲笑着点头。钟点女佣知道今夜不用预备晚餐,所以工作的节奏也放慢了。

    他换了件衣服,冲完凉,才慢慢离开家。他不必急,整夜的时间都会在她那家,急什么呢?

    可是晓净却已在铁门边张望,她是着急吗?或是怕他不来?她真是孩子气!

    “又是去散步?”她替他开铁门。

    “散步回来还冲个凉,我不是整夜要当守卫吗?”他笑。

    “不是当守卫,我们可以聊天到天亮,”她说:“下午我睡过午觉了。”

    “聊天到天亮?明天我不用上课了吗?”他反问。

    “啊!对不起,我忘了你要上课,”她惊叫起来。“明天上午你有几堂课?”

    “没有课。”他摊开双手,温暖的笑。

    “真吓我一跳,”她天真的拍拍胸口。

    “我现在凡事要学替别人着想一下。”

    “很有进步啊”!他赞许。

    “谁教你的?”

    “教授和真理:”她垂下头立刻又抬起来,黑眸闪闪发光。

    “他们都知道坏事是我做的,却怕我难堪,所以什么都不讲。所以后来我想通了,万分惭愧,决定要改!”

    “那样很好。”他说。想起父亲和真理,心中涌上难以形容的温暖。父亲和真理,那是值得每个人学习的!

    “我们先吃饭,我已全部预备好了!”她快乐的。

    随她到她那堂皇的饭厅,长餐桌上放了不少菜,却只有两个位子,两个女佣人伺候着。

    “这么多菜!”他说。

    “全是我做的,”她颇为自豪。

    “除了厨子管我洗好,切好,其他全是我弄的。”

    “很多辣椒!”他望一望。

    “你不是喜欢吃四川莱吗?”她说。

    很明显的,她是全心全意为他而准备一切。

    “我并不偏食,其他菜我也爱吃I”他心中突然有了幸福的感觉。幸福?他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她瞪他一眼。

    “以后我要一种种的菜烧给你吃,我烧的小菜不比黄蓉差。”

    “黄蓉?”他很惊讶。

    “你也看武侠小说?!”

    “我们要不要比谁更熟悉情节?”

    “不,当然不!”他笑。

    “只是你也看,我意外而已。”

    晚餐的气氛十分愉快、融洽。然后他们退回客厅吃水果,聊天,听音乐。

    “今天——莲表姨曾打电话给我。”他突然记起。

    “她?!为什么?有什么事?”她睁大了眼睛。“她回香港了吗?”

    “她只是随便讲几句,她知道我们最近常见面。”

    “她有没有罗嗦你?”她问。

    “怎么会呢?她关心你的情形!”他说。

    “关心我?”她笑一笑。

    “她回来也不来看我,这算什么关心?”

    “她去了那里?”他想带开话题。

    “当然是奉御旨去见他!”她撇撇嘴。

    “你父亲?你怎么不去?”他问。

    “我为什么要去?见不到他最好!”她冷哼一声。

    “他是你父亲,你不能忘了。”他提醒。

    “那又怎样?”她绝对的不以为然。

    “不要说他们,免得影响我情绪。”

    他只好不出声。这父母女之间,到底有些什么?

    “她——妈妈还说些什么?”她问。

    “也没有了,只说了几句而已!”他笑。“我提到过你听到声音的事,我说是幻觉。”

    “是真事,不是幻觉!”她认真的改正他。

    “我清清楚楚的听见,一声比一声低沉,决不会错。”

    “那么,或者是你耳朵特别好,”他不想争论。“无论如何,今晚就可分晓了,是不是?”

    “答应我,如果你听见了,千万说真话,别骗我没听见,”她急切的。“你不必理会妈妈的话。”

    “你听过我没讲真话吗?”他反问。

    “所以我对你有信心。”她笑。

    “我预备了很多零食,还有消夜,你要是觉得饿了,我会立刻吩咐他们做点心。还有,还有很多可玩的东西。”

    “玩具?”

    “不,电于棋,电子桥牌,还有吃鬼游戏,”她指一指。“我有一个房间全是那类东西。”

    他望着她半晌,终于笑问;

    “你叫过多少人来陪你玩这种通宵电子游戏?”

    她象听不懂他的话,好半天才叫:

    “什么意思?我从来没叫人来过,”停一停。又说:“我是个多疑的人,从来没相信过任何人!”

    他想一想,点点头。

    “对不起,是我错。”他说。

    “我是认真,严肃的请你来,”她正色说:“你必须相信,我不是在玩!”

    思哲没试过聊天到半夜的事,三点钟时,他已觉得自己疲倦得要命,眼睛都快睁不开。晓净却是越晚越有精神,眸中闪动着猫般的光芒。

    “你很困吗?”她似笑非笑的问。

    不知是否错觉,他觉得她的笑容很暧昧,那种暧昧令人心中很不安。

    “有一点,我不习惯晚睡。”他说。

    “念书时也不开夜车?”

    “没有。我平日读书习惯很好,从不开夜车,”他笑。

    “很小的时候我已立定志向当教授。”

    “我不明白你们,小时候就立志愿大了要干什么,”她摇头。“我从来没想过,直到现在!”

    “大概是你的环境不需要你去想。”

    “又来了,每个人都对我讲这种话。我觉得很不公平,好象我靠的只是父亲。”她不高兴的说:“其实,我也有我本身的价值。”

    “那是当然,你学的艺术——”

    “不要说了,”她迅速打断他,声音很不客气。

    “我不喜欢再提以前的事。我说本身价值,是任何人都有的!”

    他点点头,不再和她争辩。

    其实他从来不想和她争辩什么,针锋相对的是她自己。

    “你——不倦吗?”他问。

    “我很好,晚上我多半不睡觉,”她笑。“我总觉得晚上可以发现许多稀奇古怪的事。”

    “其实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他摇头。“人的幻觉多于一切。”

    “不是幻觉,你必须相信。等一会儿你一定会看到!”她十分肯定。

    “看到什么?”

    “是听到。”她说:

    “听到那些声音,真的。”

    “我不是在诚心等着吗?”他开玩笑。

    “这是我今晚来的目的,我们必须寻求真相。”

    “告诉我,你这次回亚洲教书的目的是什么?”她的问题忽然扯到十万八千里外。

    “教书,当然是教书。”他摸摸额头。

    “只是这么简单?”她不相信。

    “嗯——或者还有另一些目的,我也讲不清楚,”他沉思一阵。“譬如我在美国十年,总觉着有所缺、所憾,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有机会来香港,我真是心里动了一下,我有预感,可能在香港找到了我想要的。”

    “那是什么?你追寻什么?”

    “讲不出来。”他还是沉思,然后摇头。

    “我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想深思,它就消失了。我的感觉是它在亚洲,在东方。”

    “这么玄?可是一个——女孩子?”她打趣。

    “不是吧?”他笑。

    “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也不觉得重要,我独自一人一直过得很好:”

    “这么肯定?”她歪着头。

    “是——吧!”他反而犹豫了一下,真理的影子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早以真理作为选择标准,还寻什么呢?

    “你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呢?”她问。

    “刚来时我曾大街小巷的搜寻过,没有结果。”他说。

    “去摩罗街古玩店也为搜寻?”她笑。“那有这样的事?古董?”

    “不,别笑,我当然知道不是,但曾经以为是传统上的东西,或又化。我不知道是否我离开太久,对这些特别渴望。”他认真的。

    “现在也否定了?”

    “还没有,因为到底是什么我还没找到!”他摇头。

    她想一想,脸色变得很特别。

    “问你一件事,不许骗我,”她猫般的眼珠儿一转。

    “你的对象一定要以真理做标准?”

    “谁说的?我没这么说过。”他大窘。

    “你脸上分明这么表示,又何需说呢?”她斜睨着他。

    “没有这样的事,你太敏感了!”他说。

    “是我敏感?或是你没说真话?”她问。

    他无言以对,他知道她早看穿了他,她不同美德,美德忠厚多了,也单纯。她是精灵!

    “平时——你几点钟有幻觉

    ——不,我是说听见地牢里女人的叫声?!”他问。

    再这么胡扯下去,他真怕自己支持不住了。

    “不一定,但——肯定是在我半睡半醒时,”她想一想。“有时我刚要睡着.有时我刚醒。”

    “那么,如果今夜我们一直不睡,大概那声音就不可能有,是不是?”他问。

    她呆愣半晌。

    “我们——可以坐在客厅睡,”她天真的。“这儿会比较听得清楚。”

    “我没问题,我可以靠在沙发上就睡,不那么挑剔非床不可。”他说。

    “如果你倦了,你就睡一阵,”她很体贴似的,“我天亮了才会有倦意。”

    “半夜里你从无倦意?”他好奇的。

    “那也不是。在台北时,我睡得很好,可能回家以后觉得太放松了,所以睡不着。”她解释。

    “我想这不是原因,”他摇头。

    “回家以后,你神经紧张才是真的。”

    “我——神经紧张?”她笑。然后拉了一下铃,立刻,有个女佣人进来。

    “替我点檀香。”

    女佣人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在他们旁边点起一炉檀香。轻轻,淡淡的烟缓缓冒着,极清雅的香味一阵阵传出来。

    “很会享受。”他由衷的。

    在他印象里,只有古装电影或书中才有这情调,这意境。真实生活里

    ——他惊喜。

    “从小喜欢檀香,”她淡淡的。

    “我觉得檀香象我,不点不香——平日看不到我的优点。”

    他望着她半晌,叫他接什么话呢?

    “檀香这么一薰,我睡意更浓了!”他打哈欠。

    她眨眨眼睛,突然之间,猫般的光芒消失了,她看来十分疲倦。

    她是疲倦的,只不过在苦撑。

    “我也想睡,”打哈欠是会传染的。

    “怎么回事?怎么我也会有睡意呢?没理由的,才四点多

    ——”

    她喃喃的讲着。头一歪,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思哲望了她一阵,摇摇头。她其实只是个天真任性的女孩子,往往是自己折磨自己,她

    ——内心里有着什么?一定有原因的。

    大厅里冷气很凉,他拉铃叫女佣人送来毛毯。

    然后,他也在对面的沙发上休息。他想,即使只是小憩片刻也是好的,免得明天支撑不住。

    他只是望着檀香缭绕的轻烟,那些奇形怪状的烟幻化成许多莫名其妙的图案,望着,望着,他的眼皮也沉下来,他也渐渐走入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突然觉得背脊一阵凉意,下意识的就惊醒了。

    檀香的轻烟还在冒着,绦绕着,四周一片寂静,灯光也更暗了。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背心发凉,莫名其妙的惊醒,莫非

    ——他也紧张?

    他转头看晓净,她睡得十分安详,沉稳。是他心理作用,根本什么事也没有

    ——

    突然间,他看见晓净脸上神色变了,变得惊恐又哀痛,又

    ——有种不能置信或被冤枉的样子。他正在想她大概在做恶梦了

    ——

    就在这时候,一阵阵似真似幻,似远又近的尖锐呼叫声刺入他耳膜,他清清楚楚的听见:

    “不是我——不是我

    ——不——”

    一刹那间,他毛骨惊然,科学昌明的今天真有所谓的鬼魂之说?!他信科学,不信这些,他觉得无稽兼荒谬,但

    ——那细细的,忽高忽低的声音还是一阵阵传来: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

    思哲再也无法忍耐的跳起来,他是个理性的大男人,无论是什么,他一定要弄清楚,他无法让这个谜永远存在心中

    ——

    刚站直,他突然看见晓净嘴唇在动,眼角有眼泪滴下来,那细细的声音;

    “不是我,不是我——”,竟是从她嘴里叫出来的。她

    ——

    思哲全身发凉,连路都不会走了。竟是她?!

    思哲从惊骇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双手都是冷汗。那声音还是从晓净口中断断续续的发出来,她显然是沉睡着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箭步冲到她面前,正待推醒她,却看见她眼角的泪珠。他的心扯动了一下,泪珠?这代表惊恐?或是伤心?她为什么会哭?噩梦吗?人可能常常有相同的噩梦?或是

    ——她心中有解不开的结?

    他抬起头,对面的墙是用巨幅的镜子砌成的,他看见墙上自己的样子,他是一脸的惊怖,一脸的惶恐,若他这样叫醒晓净,她一定会吓死,连他自己也大吃一惊,退后两步才站住。

    空气里只有他气喘的呼吸声,好一阵子,他才能勉强定下神来。然后,退回自己的沙发。

    晓净的吵叫声渐渐弱了,消失了,她睡得更熟、更沉,呼吸也稳定了。

    这时,思哲才冷静下来,能够思想。

    他庆幸刚才没有鲁莽的推醒晓净,那样的话

    ——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后果。

    晓净这

    ——可是病态?什么病?有可能没一个人知道吗?她母亲呢?

    是!她母亲一定知道这件事,也知道这病的原因,怪不得昨天她的语气那么怪,她曾说

    “多谢你肯照顾她”,那语气仿佛当晓净是瘟疫病人。

    思哲觉得眼前已有一丝光明,他已决定,明天一早他去我莲表姨、晓净的母亲问清楚。有病不需要隐瞒,找医生处理不就行了。

    他靠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熟了,无论如何先休息一下,事情已经到了尾声;是不是?

    他是被晓净摇醒的。

    经过休息后的她显得容光焕发,她顽皮的叫:

    “喂,还不醒?说好了要聊到天亮的,结果睡得好象一只猪一样。”

    他坐直了,看见她的笑脸。

    “你呢?难道没睡?”他反问。

    “我当然没睡,大概被檀香薰了一阵有点睡意。”她皱着眉头。“就在那时我听见地牢的女人叫声。”

    “我没听见。”他摇摇头,神色自若。

    “当然啦!你睡着了嘛!”她笑。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他反问。

    她呆楞一下,脸色有点改变。

    “是啊!我怎么不叫醒你?”她似在自问。

    “我——啊!我知道了,那时我半睡半醒,自己懒得动。而且我听那声音也听惯了,仿佛是自己的一部分!”

    他又觉得背心发凉,那声音的确是她的一部分,这到底是什么病症呢?

    “来,”她拖他起身。

    “我们去吃早餐,然后各自休息,晚上——你还有没有兴趣?”

    “我想不必了,我相信完全是你的幻觉,”他用平淡的语气说:“我是很容易惊醒的人,尤其在陌生的地方,但昨夜我真的没听见任何声音。”

    “不可能的,我分明听见。”她大声说。

    “那么——在白天你曾听见过吗?”他问。

    “没有。”她呆愣一下。

    “没有。你为什么这样问?”

    “只是随便问问,”他绕过烧檀香的炉子。跟她走向饭厅。檀香的剩余气息,仍在空气里回旋。

    “你每晚睡觉都点檀香?”他突然问。

    他完全没有目的,只是觉得好奇。

    “在家时多半点,外出旅行时没有。”她说。

    “外出旅行时可曾听见那声音?”

    “当然不会有,旅行时那有地牢?”她笑。

    思哲仿佛想到什么,又捉不到什么头绪。心中仿佛有些东西,又不知是什么。

    吃早餐时,他有点恍惚。

    “思哲,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你到底在想什么?”晓净不放松的问。

    “噢——没有。我得回去休息了,否则下午没精神上课。”他起身告辞。

    “那么,晚上至少来坐坐,陪我晚餐。”她望着他。

    “好。”他毫不犹豫。

    说这

    “好”字时,心中突有一种责任的感觉。责任?!他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回到家里,他第一个打电话给美德。

    “思哲?!”美德好意外。

    “我正在吃晚餐!”

    “这么晚才吃晚餐?你打破了自己的规律生活,”他笑。“我要莲表姨的地址。”

    “莲表姨?!”美德又意外又吃惊。

    “为什么?”

    “我发觉晓净的毛病,该通知她的!”他说。

    美德在电话里呆愣半晌,犹豫半晌,还是说了地址。

    “其实——思哲,你不必理这么多的!”美德说。

    这表示美德也是知情的,是吗?

    “她是我朋友,除非我不知道,否则一定得管,”他说:“这是我的个性。”

    美德又沉默一阵,叹口气。

    “我情愿你没到过香港!”她说。

    这话里隐藏了太多的话,三岁孩子也听得出。

    “什么意思?你原是知道一切的,是吗?”他说。

    “我一不知道该怎么讲,但这确实是我离开的原因,晓净

    ——值得同情。”她吸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她退出,不是吗?但一实际上他也弄不清,她进入过情况吗?

    “请把事情告诉我。”他请求。

    “你去追寻吧!你不是要见莲表姨吗?”她笑。

    “美德——”他说得颇困难。

    “我有个奇怪的想法,我东来香港原本有所寻,却什么也没寻到。但晓净

    ——我越来越觉得对她——有责任感。”

    她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阵子

    ——

    “或者你寻的就是这种责任感呢!”美德说:“不讲了,我还有朋友在,有空再连络。”

    “再见!”他放下电话。

    美德似乎真隔得好远、好远了。不只在精神上,也在感情上。他心中目前唯一存在的,是晓净和她的事。

    他没有再休息,拿着美德告诉他的地址,他驾车前去。他要见莲表姨,这是肯定而必须的。

    那是山顶的一幢古旧花园洋房。美丽的花园包围着一幢

    气派却古旧的房于。是非常欧陆式的。

    他按响门铃,立刻有人应门,是穿著制服的警卫。

    “找谁?”没有任何表情。

    “莲表姨。”他只能这么答。他不知道是什么名字。

    “你是谁?”警卫神色缓和一些。叫得出

    “莲表姨”几个字的,大概是亲戚之类,而且思哲气派不凡。

    “晓净的好朋友。”他又说。

    那警卫点点头,开门让他进去。

    “请在这儿等着,我打电话进去通知。”警卫说。

    思哲耐心的等候着。

    既知莲表姨的身分,此地的严厉保安措施就不足为怪了,若没有气派才是奇迹。

    警卫放下电话,脸上有了笑容。

    “请稍候,夫人会在小客厅接见你。”他说。

    两分钟后,一个穿便装的男人出来,带思哲穿过花园直奔大屋。这男人大概是保镖,也是彪形大汉型的。

    屋子里的布置全是欧陆风味,和屋子很相衬。那些家具古董、仆从的装扮,颇有一丝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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