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次当时自然没有这种疑心,在祖母大政所的灵前,忏悔着自己的过失,并对秀吉的爱感到感谢。
(那时的酒很棒--)
这么想着,突然迷惑起来,不知道秀吉的本意是什么。
再怎么深谋远虑,秀吉能在自己母亲的菩提所,想着外甥的棺材吗?(一定是在中途才改变想法的……)
如果是这样,是谁让他改变的呢?
是三成他们进谗言呢?还是自己的行为?
现在不管答案是哪一个,都是空的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了。如果在这里切腹,留下谋叛的污名,不只是自己的耻辱,也是太合的耻辱。
秀次已经无法想到以后的事了。
‘报告!’
上了年纪的隆西堂耐不住沉默,开口说:
‘叫木食上人出来,要他把城主的意思禀告太合殿下,如何呢?’
秀次看了隆西堂一眼,又一直呆呆的凝视虚空。
如果木食上人有意替两人传达信息,就应该会来到这里才对……可是上人并没有露面,一定是他认为一切的传达都没有用了。
(如果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说些没有价值的话,更令人觉得自己的不成熟。
(对了,除了自己要求切腹,其他没有办法了……)
‘如何?上人一定比我们更深知太合殿下的真意……’
可是,秀次依然没有回答。
不久,素菜饭端来了。当秀次一个人悄悄举起筷子时,木食上人出现了。
这个高野山的木食应其上人是真言宗中兴的高僧,同时也是一个豪杰。本来是武人出身,以前服事於越智阿波守,拥有辉煌的过去。当主家灭亡后,逃遁到高野山,专心修行十三年,碰到秀吉征伐高野山。
这时,他为处境狼狈的山僧和秀吉斡旋,把全山的生命从兵祸中拯救出来,因而集山里的人的信赖于一身,同时也受到秀吉的宠爱信任,在这个小田原谷建青岩寺,做为青岩尼--大政所的菩提所。
因此,秀吉把秀次交给上人,表示上人应该比秀次更了解内情才对。
‘我再次于这个柳殿迎接殿下,真是奇缘啊!’
上人完全不露感情的行一个礼:
‘我不能好好招待,只请您静心的待下来。’
秀次没有回答,他已经明白秀吉在想什么了。可是,木食应其的招呼,令人觉得太装模作样了。
上人等着秀次吃完饭。
秀次把老僧倒给他的汤喝得干干净净,这才开口道:
‘真好吃,这一生不会再有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听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实在很费事,不过我已经决定了。’
上人的唇边浮现微笑:
‘如果愚僧能帮得上忙,请告诉我。’
秀次知道对方看出自己想自杀的决心,才这么说的。
(应其也很麻烦……)
秀次想着,浮现出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微笑:
‘上人!我有事相托!’
‘请说。’
‘我很愚钝,应该在被逼到这个地步之前,就自杀才对。’
‘不不,人类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我所不够的,是不能严以律己。如果我能严以律己的话,就应该能宽厚待人……我最欠缺的就是这一颗体贴的心。’
‘要跨越这个大彻大悟的关头,是很难的。’
‘我对不起大政所的在天之灵,我被大家取笑的话,就是太合的耻辱……太合被笑,又是大政所的耻辱,大家的荣辱是一体的,可是我却没有发觉,因此才使得太合蒙羞。大政所……大政所很可怜!’
说着,秀次掉下了眼泪。
木食上人沉默着等待秀次停止哭泣。
由聚乐第到伏见……再由伏见到高野山的短短旅途,似乎使关白秀次顿悟了这二十八年间的苦恼似的。不过,他说,若能严以律己,就能宽以待人,这是个相当大的发现。
如果能对他人宽容,就会使自己的前途大大发展。如果相反,面对的将是无限的黑暗。
‘我佛的教义和拯救人世,就是指这个意思。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这种生活才是有意义的,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就是心灵的贫穷。殿下现在富有了。’
‘上人啊!’
‘是……是!’
‘我必须在此对大政所的在天之灵道歉。’
‘太好了!’
‘我明白了,本来应该责备我自己,结果却责备着太合。而做错事的报应,现在就要兑现了。若是被误认为谋叛而死,太合也洗刷不掉这耻辱吧?我不再等太合的命令,要先自杀了。’
‘自杀啊!’
‘因此,希望您向太合说明我的最后情形。’
‘这件事我一定……’
‘我太愚痴了,个人的修行不足,又一直待在黑暗中……可是,我从没有想过要谋叛,也没有这个事实。我只是任性、不成熟而已。既然发觉了这一点,就自杀向太合及大政所在天之灵谢罪……希望你把这些清楚的传达给太合。’
上人听到这里,又微笑了。
‘我明白您的心意。’
‘一定要告诉他,我没有谋反的心。’
‘可是,城主如果有这个决心,就请暂缓自杀。’
‘你是说……?’
‘由我来把城主这番话,告诉太合殿下。’
秀次吃惊的看上人一眼。
(这么说,上人认为还有转圜的余地……)
秀次慢慢的摇头:
‘您的心意令我觉得惭愧。可是我秀次不成熟,又愚痴得很,还是在我自杀后再禀报吧!’
‘这可真意外,既已顿悟,怎么又这么胆小……’
上人稍稍加强语气:
‘城主有武人的心意,我应其就必须有僧侣的心意不可。因此,希望暂缓一下……哦?贵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