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这箭射不中,那么这五十年来的辛劳都白费了。’
‘彦右卫门,你是说我这么做太危险吗?’
被家康这么反问,元忠只是笑了笑。
‘你也是一个奇特之人,在小牧.长久手之战,虽然获得胜利,却避开了与太合先生的决战,现在您又要涉足这天下之战。’
家康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看来元忠这家伙已经看出了我的苦衷……)
‘那时候决战,不论是胜是负,都会导致乱世。’
‘现在如果失败,日本将一发不可收拾。如此一来,大明国和高丽都可能蠢蠢欲动……’
元忠喃喃说着,突然他的上半身向前斜倾向家康行礼。
‘殿下,这个城池有我一个人留守就够了,让弥次右卫门与主殿助和您一起去吧!’
他的表情是那么地认真,眼光炯炯有神。
不知为何,家康顿时感到背脊一寒。
(莫非元忠感觉到这将是一场死别吗……)
想到这儿,心里虽然有所悟透,却又不得不装出茫然的样子。
‘你一个人守城没问题吗?你的身体……’
‘殿下!’
‘怎么啦?你似乎一脸困惑。’
‘莫非这不是您的本意?’
‘不是我的本意……’
‘哈哈……’
家康正觉得元忠的语气十分凄凉,突然又转化成轻快的笑声。
‘这是殿下生涯中第二次的大赌注。一次是在三方原的时候……那时候,您凭着年轻,赌下一场。而今是为了能否治理天下而赌下一切……我也就不便阻止了。’
‘哦?彦右卫门,你觉得我在下一场大赌注吗?’
‘殿下,神佛正在看呢!祂们说,如果您这么做,会陷入战国……’
‘或许吧!彦右卫门,如果我就这么袖手旁观地死去,不出半年,日本必定四分五裂,我不认为这是一场赌博。’
‘您的意思是,您有十分的胜算……’
‘这是当然。’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一个人来固守这个城池吧!请您带内藤弥次右卫门与主殿助一同前往。如果留在这儿,也只有和我一死这条路。然而,当此重要之际,岂不太可惜了!
他这一番心里的话,令家康十分感动。
‘彦右卫门!’
‘在……’
‘你认为,一旦我离开,这个城池立刻会遭大军围攻吗?’
‘殿下,我想您已经知道了,您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
‘既然你已了解到这种程度,我也就不隐瞒你,我想这个城池会首先遭到包围。’
‘您不用再说了!我彦右卫门元忠乃三河武士,即使死了,也会让敌人为之丧胆的。就算我死了,我也会化为火源,将日本分裂为二,继续燃烧。在分裂为二的同时,就是殿下您做大扫除的时候了。哈哈哈……为了死无遗憾,我把所有的饼米做成牡丹饼,供给大家食用。’
元忠说着,抓起了盘子上的牡丹饼,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家康笑了,他一边笑一边伸出手,抓起牡丹饼。
‘彦右卫门,你愈来愈像伊贺老头子了。老头子曾经斥责我、教训我,我已听到神佛的声音,才做这个大赌注,为了回礼,就让弥次右卫门和主殿助做你黄泉路上的伴侣吧……’
‘不必!’元忠回答道:‘有五左卫门(松平近正)一个人就足够了。我负责御本丸;五左卫门负责外围。请您带着弥次右卫门和主殿助吧!说不定他们还能派上用场……’
说到这儿,或许心中有太多的感慨。只见他把脸别过去,笑着说道:
‘您前往会津附近之后,如果能像现在这样平安无事,那么有我和五左卫门就够了。如果您东下之后发生事变,这个城池遭到包围的话,附近都没有盟国,即使留下五倍、十倍的人数,结果还是一样,这岂不是无益的牺牲吗?’
‘不,这不是无益的牺牲。’
家康已无法掩住眼中的泪水了。
‘诚如你所说,附近没有盟国。但是只要能固守这个城,只要这样,就可以牵制那些采取观望态度的人了。这是其一。还有,如果让他们二人留下你而离去,他们必定不会谅解,也就无法拚死一战了。如果不为求生做起码的安排,那么我家康的领地和精神上的缺陷,岂不是会祸延及后代子孙,所以,这点你不要再强辩了。’
元忠依旧把脸转向一边,当他听完家康这番话后,很干脆地笑了笑点头。
‘您说的也有道理。’
‘那么你是明白了?’
‘不,或许我和您的体认不同,如果您胜了……就能够统一日本,到那个时候,天下人会认为我元忠袖手旁观,远走伏见,这岂是我所希望的?就请您答应我吧!’
‘彦右卫门……当你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曾经为养伯劳鸟,却以老鹰之态饲养,而受到你严厉的斥责。’
‘哈哈……这件事确实使我十分愤怒,我还记得从走廊掉下去,大吃一惊的情景呢!’
‘就是那个时候的获益,才能使我家康依旧保持老鹰之身。’
‘我知道您绝不是饲养在手上的老鹰,在这次战争中,也请您好好模仿全日本的老鹰们吧!’
‘如何,今晚就你我畅饮一番。’
‘好啊!’
当夜,二人惜别至深夜,每个人都超出自己的酒量,沉醉在五十年的回忆中。
鸟居元忠亦抱着视死如归的精神。
家康虽不至于如此,但又何尝不是抱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呢?
他们在超乎生死的境界,给自己下了赌注。
他能不能用自己的手,重建这个在秀吉死后半年就变得混乱不堪的天下呢?
还是他这忍辱负重了五十多年的宝贵生涯,将和松永久秀、明智光秀一般,变得徒劳无功而终呢?……
(的确,这是一场大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