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你会烦的……”
我心酸得几乎要哭,可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你觉得这样合适,那么——就听你的。”
可是夏墨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愉快的表情,他依旧心事重重:“还有……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
“能不能……”
“嗯?”
“能不能顺便把那些裤子改成……开裆裤……这样为我换尿片时会比较方便,而且我失禁的时候就比较……比较不容易弄脏裤子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一直以来都自尊得不得了的夏墨,竟然会因为怕我麻烦,而提出这样的要求。伏在他的腿上,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如果你喜欢,那么我可以答应你。这不算什么大事,我的针线活儿是很好的。”
“谢谢你,井井。”夏墨终于笑了。
夏墨,其实,是应该我谢谢你。
我并没有把所有的裤子都按照夏墨的意见来改,我明白那样会伤害到他,同样也会伤害到我自己。我只改了一条旧的睡裤。改以前,我用尺子细心地分别量了夏墨两条腿的长度,并且把裤腿的尺寸剪裁得比腿长两厘米左右,这样既可以从一定程度上起到保护他伤腿的作用,又可以满足他的要求。改裤子的裆部,起初我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我觉得自己心中承受不了这个,这对夏墨来说无疑是最大的羞耻。可最终,我还是剪了下去……当天夜里,在为他换上了新的尿片以后,我就把裤子拿给他:“怎么样,是这种吗?”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与无助,可转瞬又变成笑脸:“对,就是这种,你真聪明。”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为他换上。我的寒假就以这样一种悲凉的姿态拉开序幕。那天夜里我没有睡觉,除了给夏墨翻身以外,我一直躺在沙发上流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第十二章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醒来,来到夏墨的房间。夏墨还未醒,于是我就跪在他身边。我的心中充满了心酸的幸福。经过在医院的一番折腾以后,我们终于回了家。这让我重新想起自己住在夏墨家的那段平静时光。倘若夏墨如今依旧健康,我一定会感谢上天的垂青,让时光倒流。可如今,这重逢无疑付出了惨重异常的代价。
过了一会儿夏墨就醒了,他的手又照例在身下摸索,继而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我们身上,很多光斑一晃一晃的。
“老师,早上好。”我笑,“昨天夜里睡得好吗。”
“还不错。”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阴影还是被我轻易捕捉到了。
“真的?你没骗我?”我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看出些什么。
“其实……昨天夜里被幻肢痛弄醒了……折腾了一个小时才睡着。”他的语调虽然还是淡淡的,可我总觉得其中有一种挥也挥不去的委屈。
“为什么不叫我?”
“我没有吵醒别人的习惯。”他说得那么讨巧。可是我依旧觉得心疼。其实这句话的另一重含义是“我不忍心吵醒你。”
我没再说话,本想为他褪下睡裤再更换尿片,谁知刚刚揭开被子就看到夏墨两腿之间若有若无的白色。那一瞬间我愣了一下,继而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于是默默地将尿片抽出,又拿了一片新的为他换上——这样的确省了很多力,例如我不必再将他的睡裤穿上褪下,也不必再将他的裤腿挽起放下。“方便多了,不是吗。”扶夏墨坐起来时,他望着我,眼神里的欣喜那么牵强。我明白这强颜欢笑背后所要承受的巨大屈辱与痛苦,于是我再也忍不住了。
“老师,”我抑制住嗓子里的哽咽,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询问他,“穿这样的裤子,你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难道你忘记我的下肢没有感觉吗。”夏墨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可是……”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出了我真实的想法:“我愿意每天为你换洗衣裤,也愿意每天无数次地帮你折起裤脚。我不会厌烦这些。但是你现在这样会让我觉得心里很难过。”
“在医院的时候你告诉我,你不在乎我的伤,你在乎的是,我会在乎自己的伤。”夏墨的语调缓慢而悠长,然而下一句话却像一把刀,直刺我的心脏:“但是井井,事实上你还是在乎的,你非常在乎我的残肢,也在乎我的失禁,这些让你心里承受不住,对吗。”
“是的。”我说。
“夏墨,男,三十二岁。腰部以下永久性完全瘫痪,大小便失禁。左腿高位截肢,右腿在膝盖以下三厘米处截肢。术后留有幻肢痛,ji挛。由于车祸伤及视觉神经,双目随时可能失明。”夏墨那么流利地背诵着自己的病情,“车祸伤及视觉神经,双目随时可能失明”是我之前根本不知道的。“井井,”夏墨一把掀开被子,两条长短不一的残腿在空气中暴露着,他用手使劲地拍打它们,可它们依旧纹丝不动,“你该知道,很多作家所描写的表象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加深入的东西,可我不是作家。你好好看看我,你现在所看到的,既是表象,也是背后隐藏的一切,更是既定的事实!如果你觉得心里承受不了,可以随时走……我……我不会强留你。”
我起身,缓缓向外走去。
“你既然承受不住,当初为什么又要在医院里给我那么多希望?!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你第一次出现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赶走!!”我的身后忽然传来夏墨撕心裂肺的大喊,我从来不知道温文尔雅的他竟然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站在原地。
“你走吧,你快点走!我这个样子只会让你觉得恶心!你想尽一切办法让我看起来完整以便让自己心里好过,你就是不愿承认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残废,一个总是需要你料理一切的没用的残废——”
身后忽然传来沉闷的响声,我回过头,夏墨竟然又摔在了地上!
“你疼吗?”我跑过去,想把他抱起来。“你走,别动我!”他用力推开我。由于下肢没有力气,在推开我手的同时,他整个人也被反作用力推到,整个人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个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