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道:“芭蕉楼七一五。”说完不大理了,拎上热水瓶去打开水。莫悲跟着她略谢一谢,一径往芭蕉楼走来。
才到芭蕉楼的门口,就看见燕台从一组台阶上下来,穿了件粉红真丝的大袖连衣裙。莫悲不动了,站一边等她走近。
是燕台先说话的,道:“咦?”莫悲问:“都弄好了吗?也不叫我一声。”燕台忙了一天,累得浑身酸疼,不大想说话,只是笑着看看莫悲。莫悲也看着她,说:“那你在这儿歇歇,我给你去打水,再帮你提上去。”燕台忙推辞道:“不了不了,房间还没弄好,稀脏稀乱的,我也累,想洗了澡先睡,不大想跟人说话呢。”莫悲只得跟了她朝水房走,一面地问些闲话,又坚持要替她把水送上去,燕台非不肯。临了,莫悲重问她的房间,他怕莺儿瞎编一个糊他。燕台只是懒懒的,不胜应付似的,头偏向一边,不知看些什么,道:“七一五。有空来玩就是了。”莫悲低了头道:“不好,朝北呢,没有阳光的房间。一住就是三年,骨头啊关节啊会住疼的。”燕台听了忽烦起来,心情无端地坏,冷笑道:“疼死了拉倒。”说完连个招呼都不打,丢下莫悲就上楼去了。莫悲没想到她会这么冷,咬了牙,放眼观望着芭蕉楼,看不见的是燕台那个房间的窗,在北面呢,他却是站在芭蕉楼的南面,想想算了,只有走。
《声声慢》第二部(2)
燕台现在的新班,共有十人,三个女生,七个男生。这里头燕台最小。还有一个叫仓一粟的,岁数也不大,一年前刚刚本科毕业,分到一家公司当秘书。他学的是建筑,那工作根本不对他的胃口,心里把它嫌得什么似的,不肯去报到,背了个相机在社会上流落,整整一年。这中间,打打工,拍拍照,每日里把挣的钱玩得光光,吃的穿的全不顾。一家子为他急得哭,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一粟越发连饭也吃不起了,对此,一粟少不得英雄气短起来,万般无奈中,承认这样混下去不是长远之计,也难混下去,不得不收身紧心。原单位呢,早不要他了,想想只好再到校园里修行一段日子,出来了也能换个工作环境,省得家宅不宁了。他静下心来选专业,选来选去,选了文艺学。一粟觉得他是个与外界不和谐的人,文学艺术倒合他爱流浪的天性,能给他些许心灵的自由,甚至可以陪了他在校园里找到一块流浪的空间。
另外的几个都是工作过三四年的,一看就知道,面貌和心肠皆有苍老之态,少着一份天真活泼,已经过时了。那两个女生,就是这样,一个叫殷霞,另一个叫李英,不大肯给人交心,也有点嫌人跟她们说话。燕台与她们两个同住七一五,不大习惯,觉得自己跟着她们,一天比一天没有笑脸,试过几回,总合不来。她们呢,当燕台是小孩子,大人对小孩子总是不在意的,更不用说信任了。她们只觉得燕台还在过她们的史前生活,跟她交往,就是无端回忆过去似的。人又老想逃避过去,她们当然也就远着燕台了。在这里,燕台有种孤立感,不断地想起二一六来,怀旧日日难忘,那旧情旧景就在桃花楼,不远,好端端地在那儿。还没有旧,只是她一不留神被时间硬推了一把,生生离了莫悲、莺儿他们老远,是她的节奏错了,再合拍不起来了。
这天是新班第一次聚会,因为人少,地点就在男生宿舍,他们男生七人,分住两间屋子,他们的宿舍楼叫亚麻楼。
八点钟左右,人差不多齐了,男生六人,女生三人,还少一名男生。燕台进来时,望见一屋子的人,挨挨挤挤地坐在床上凳上,只觉得他们年纪大,不敢轻易地去说笑。怕他们嫌她小,她说的话都是他们经历过的事,大约是没兴趣听的,马上又有了一种合不来的感觉,搬了个板凳坐到门边,好随时溜走。
班长赵清秋先说了几句开场白,接着叫人自我介绍,相互认认。燕台顶恨这个了,有自吹擂之嫌,坐在那儿很不耐烦,似听不听的。
正百无聊赖之际,有人推门。燕台是坐在门边的,门推不开,她便起身去帮着拉,拉开了对面站着一个穿黑t恤衫的男孩子。燕台朝屋里看看,道:“我们开会呢,你待会儿再来吧。”那人笑笑,嘴里不停地啧着,道:“我就是来开会的,不知道吧?我跟你同班,叫仓一粟。”燕台听了觉得他的声音好,有浓浓厚厚的男人味,里面有一种颤颤栗栗的磁性,笑道:“对不起,太大意了。你就叫仓一粟呀?”一面的让他进来,仓一粟就手拖过一张凳子来,和她坐一处,没到里边去。这仓一粟,燕台自开学来天天听见殷霞、李英议论他,大约是说这人怪怪的,小孩不像小孩,大人不像大人,说起话来不着天不着地,也不管好话坏话,常常自言自语,跟电影独白似的,穿身黑衣服立在走廊里朗诵北岛的诗,乍一看了个个大受惊吓,另外呢,又拍得一手的好照,等等。燕台也知道他跟她两个是班上最小的,心里倒是想过说不定也只能跟他谈得来些。今天见了,他果然没有老气横秋的味道,身上还有许多本科男孩的遗迹,没被岁月洗尽。燕台一下觉得有人来陪她了,心里宽慰了许多。书包网 bao8 想百~万\小!说来书包网
《声声慢》第二部(3)
燕台看看边上的仓一粟,正巧一粟也在看她。燕台不避,对他微微一笑,道:“你的名字蛮好的,是从沧海一粟来的吧?”一粟听了,一手托住下巴,一手在燕台面前摆了摆,嘴里啧道:“你倒聪明。只是我并不喜欢,一粟太小了。你的名字也不错,关燕台,燕子北去南飞,都要打你这个台子上过,是它们的一个关。”燕台听了大喜,觉得他解释得妙,简直是生动,却不知他是怎样知道她名字的。不好问,问了怕他窘,好像揭露了人家偷偷注意着她似的。又一下想起当初方少时解她名字的话来,竟泥土一般了,比都不能比的。燕台心里欢喜,眼角眉梢自有流露,飞眼去看一粟。一粟正对了她笑,等着她来看似的。燕台一时有点羞,没话找话道:“本来不是这个名字,是祝英台的英,我不喜欢,把英写成了燕。”一粟一本正经地听着,眼睛看向别处,听完了看住燕台,两腿跷在一起,头点了点,道:“哎呀,幸亏你改了,否则就惨了。如今这学校里头,梁山伯那样的人是没有了,谁会像他那样陪你读书呢?你当祝英台只能当一辈子的空,你怎么当得起?改了好,改了好。”说完兀自一笑。燕台听了,头扭到一边,也抿了嘴儿笑,心想这仓一粟说起话来倒是别有意味的,日后光是听他说说话,也是